空中飛揚著淅淅瀝瀝的血絲，就在康萊和伊墨那尚未寒卻的屍骨旁，魔槍蓋博格再一次伸出了它貪婪的爪牙。這一次，倒在血泊之中的祭品，竟是德克泰爾夫人。萊瑞嚇得楞在了當場，那婦人的鮮血，染紅了他半邊的面頰。他緩緩地伸手碰觸了那血跡，直到看清手上的那一抹血紅，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德克泰爾夫人！”萊瑞不顧一切地撲了上去，搶在庫赫蘭之前抱過了奄奄一息的德克泰爾。滾燙的眼淚禁不住在眼角滑落，大滴大滴地落在德克泰爾那愈見蒼白的臉上，萊瑞哽咽著想要說些什麽，但那瀕死的婦人卻優雅地微笑著，制止了他。淡金色的發絲蒼白得仿佛是夜空的新月。

她咳嗽著、努力轉過身子，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顫顫巍巍將枯枝一般的手伸向了呆立在一邊的庫赫蘭，臉上卻蕩漾著仿若春日般溫暖的笑容：“瑟坦特，我可憐的孩子吶……不要一錯再錯了，你不該向親密的戰友舉起利刃，萊瑞他並沒有錯。不過，已經沒有關系了，過來，到母親這兒來……”

庫赫蘭怔怔地望著德克泰爾遞來的手，那幾乎凝固了一般的表情忽然生動了起來，竟然夾雜著幾絲不應該出現在他臉上的恐懼。庫赫蘭下意識地丟開了手中滿是鮮血的魔槍，戰栗著向後退了兩步，那一瞬間萊瑞清晰地從他身上感受到了強烈的害怕與悲傷，他看起來幾乎隨時就會落荒而逃。

“不要在命運面前落跑……我可憐的孩子，瑟坦特喲。”德克泰爾夫人微笑著搖了搖頭，她是庫赫蘭的親生母親，比世界上的任何人更了解自己的孩子——這個常年披著英雄光環的孩子、這個在外人看起來高高在上、狂放不羈的孩子。

“真正的堅強……是不需要用逞強來偽裝的。”

庫赫蘭的身子微微一震，他猛地跪倒在德克泰爾的身邊，瘋狂地抓起了她的手，將自己的臉深深地埋了進去了。

“……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孩子、妻子……甚至連母親大人也……這樣的我、這樣的我……真的是太陽神盧烏之子？真的是……愛因大陸的光？”他含糊不清地在母親的身邊咕噥著，那聲音仿佛是隨時等著崩斷的琴弦一般，“我、我想我已經……”

“你沒有做錯什麽，我的孩子。這就是英雄的代價啊……”德克泰爾愛憐地撫摸起了庫赫蘭那金褐色的發，小心地不讓自己的血液汙穢那如同日冕般耀眼的發絲。在他出生的那一刻，德克泰爾就從先知卡斯巴那兒知曉了這個孩子所背負的宿命。自豪與悲傷就如同光與影那樣，始終交織在她的內心深處。

“太陽升起註定會讓一切的星辰失去光輝，你的名字必將被人們傳頌。”德克泰爾的嘴角邊漸漸沁出了血絲，但她卻好似渾然不覺一般。

“……但是……這一切的一切並不是我所想要的。”庫赫蘭的聲音沙啞而低沈，滿溢著絕望與抗爭。庫赫蘭的這份無力，萊瑞從不曾見過。

“悲傷是可貴的，它們將鑄就真正的堅強，不僅僅是你的……”德克泰爾那渙散的目光掠過了庫赫蘭的頭頂，望向了青灰色的天空，細雨密密麻麻地從那兒撒下，就好似燃盡的塵灰一般。在那兒，她那逐漸褪色的瞳孔似乎看到了歐斯特的未來，愛因大陸的明天……

“你不是為自己一個人而活著，那些追求自由的人們，將因著你的悲傷而變得堅強，真正的堅強……”[1]預言般的詩句從她的口中流淌而出，那一瞬間神聖的光輝似乎籠罩在了這個即將離世的歐斯特婦人的周身，“你是能夠照亮整個愛因大陸的光……我永遠為你自豪，我可憐的孩子，瑟坦特……”

***

投槍比試結束後不久，布裏西尤在肯諾爾老爺的授意下，將所有人都召集了起來。他小醜般跳到了高臺上，扭動著肥大的身軀大聲宣布了起來：“甄選勇士的比試……發生了一些意外……”

說到這裏，他刻意頓了頓。底下的武士和侍女們紛紛交頭接耳了起來，因為他們中的大多數已經或多或少地聽說了發生在庫赫蘭身上的慘劇。

“聽說那孩子是庫赫蘭的私生子。”

“怎麽會！伊墨夫人她居然……當真是天妒紅顏啊。”

“連德克泰爾夫人也……”

忽然人們壓低了聲音，似乎在避諱什麽。“也許是魔槍蓋博格的詛咒，我聽說過那玩意兒……”

“不，我覺得庫赫蘭他其實是個魔鬼。”

……

布裏西尤裝作有些沈痛地應和著眾人：“我知道你們在想些什麽……對於庫赫蘭的事情，我由衷地表示遺憾……但是，現在，不是哀悼故人的時候！”

“因為，我們的敵人，梅布女王，以及她的康諾特軍隊，已經整裝待發地出現在了北部的山谷上！離開我們這兒，只有三天的路程！”布裏西尤此話一出，周圍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都感覺到吃驚，他們無法想象，康諾特國居然會選在這種時候出兵——冬季歷來都是養兵整休的時節，多少年來從不曾有過例外。

“我不會宣布正在進行的甄選勇士的比試就此取消或是結束……因為只有在戰場上立下最大功勳的人，才真正配得上愛因大陸第一勇士的稱號，不是麽？所以，歐斯特的勇士們啊，請將這份熱情與力量投註到真正的戰場上去吧！”

布裏西尤的發言充滿了蠱惑力，人群中很快爆發出了陣陣雷鳴般的歡呼，似乎勝利就是唾手可得的果實。但是站在臺上的尤利西斯自己，卻沒有那麽樂觀：選在這種時候出兵，將歐斯特打個措手不及，這是老狐貍弗格才想得出來的伎倆。想到了當年那個風度翩翩、目中無人的弗格，布裏西尤不自覺地一陣咂舌。這不是一個容易對付的敵人。能同他在武力和軍略上一較高低的，放眼整個歐斯特國，就只有他的養子庫赫蘭了。

也正是因為敵兵逼近、時間緊迫，所以肯諾爾老爺和他才決定留下庫赫蘭一命。想不到現在卻發生了這種事……這場戰鬥，庫赫蘭怕是指望不上了，布裏西尤暗暗嘆息著，腦海中一瞬間翻過了許多念頭。

“至於遠道而來的諸位……”他那好事的視線掠過了各位友鄰後，停駐在了芒斯特國王庫洛伊與王後布拉斯納特他們身上。

庫洛伊國王瞇起了眼睛，他並沒有搭話。倒是一邊的佛莫利亞族的酋長、洛克蘭國的王公都紛紛起身告辭，他們並不是歐斯特國的盟友。對於他們來說，康諾特是比歐斯特更難纏的對手，所以他們不願意繼續留在這裏。

“那麽庫洛伊國王的意思呢？我想我們是可以談談的。”布裏西尤有些期待地等著那個人的回答，他甚至暗示了歐斯特願意犧牲某些好處來拉攏芒斯特國。

“不，您的好意我們心領了。繼續留在這兒只會使得歐斯特的勇士們礙手礙腳，我和庫洛伊國王就此告辭了。”布拉斯納特微微一笑，挽著丈夫站起了身向城走去。

“不過……這場戰鬥的勝負，將決定我們芒斯特的陣營。”她笑得很是妖媚，那光芒熠熠甚至蓋過了滿身的珠寶，“連我，也禁不住地想要得到愛因大陸第一勇士的……垂青呢。”

作者有話要說：  註：[1]指愛爾蘭持續了千餘年的獨立鬥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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